■本专题撰文新快报记者 贺雅佳
她和《铁道游击队》
秦怡:拍片捂出的痱子,长了一辈子
电影《铁道游击队》可谓是一部男人戏,戏里只有一个女性角色“芳林嫂”,她的扮演者就是被周恩来总理称为“中国最美丽女性”的秦怡。日前,89岁高龄的秦怡老师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,侃侃而谈当年拍戏的点滴,讲述了许多关于《铁道游击队》不为人知的小故事,揭秘了这部让一代人留下最深记忆的电影。
在那个年代拍戏,演员就像战士上前线一样,导演让你跳水就跳水,让你跳火就跳火,秦怡谈到了当年捂出的那一身痱子,再次让人感受到一个优秀演员的敬业和独特魅力。于是,长痱子这个“问题”,跟随了秦怡一辈子……
【谈“队长”】
“曹会渠骑马险撞火车”
《铁道游击队》里扮演男主角刘洪队长的是曹会渠,他当时是广州军区话剧团的演员,不会骑马也不会追火车。为了演这个戏临时去学骑马的,很不容易,这部戏的准备时间只有一个半月,他学会了。
电影里面最动魄惊心的一个戏就是“一分钟营救”,芳林嫂被鬼子押赴刑场,队长刘洪飞骑营救。按照拍摄要求,曹会渠必须骑马在列车即将到达的一刹那从火车头前面穿越铁路,距离远了太假,近了又太危险,当时导演的要求是要马尾巴刚好和火车对上。我们都很担心曹会渠,因为他不是太会骑马,刚学会的,这组镜头非常危险,拍摄那天我们所有人都去看,大家都想着看看有什么是可以帮忙的。我们都坐在对面的地上,离火车大概50米。
曹会渠骑的那匹马是军马,很好的,训练有素,很懂事。正式开拍时,曹会渠骑马过去,眼看着火车迎面开来,马受惊了,但是就一两秒,那真的是一匹很好的马,很快它就反应过来了,冲过去了,镜头刚好就是马尾巴碰到火车。
拍的时候我吓死了,闭上眼睛倒在地上,心想怎么办啊,曹会渠是不是就这样死了啊,等导演一喊停,我睁开眼睛,看见他还是很神气地坐在马上,才放心,大家都说总算过去了,总算过去了。
【谈拍片】
“一定要扔到他脚后跟”
我扮演的是芳林嫂,她的丈夫以前也是铁路游击队的队员,牺牲了,但是这个队伍没有解散,于是我这个角色起的就是一个联络站的作用。导演赵明当时找到我,我们认识很久了,他找我拍的理由可能是因为我身体健康。这个角色其实也要有点本事,因为她也要探听敌情,要照顾大家的衣食住行的。
里面有一场戏,日本鬼子来了,给了我一个手榴弹,要我扔陈述扮演的日本鬼子,他把棉袄一扔,我就摔到地上,手榴弹刚好掉在他脚后跟的位置,他一碰到,手榴弹就炸了。
我是不会扔手榴弹的,临时学的。那时候拍片子是不能耗太多胶片的,顶多顶多1∶3,没有那么多钱的,必须多快好省。我跟导演说这个镜头我不能保证,不能保证刚好就碰到他脚后跟,如果为了这么一个动作拍十几遍,第一胶片浪费了,第二自己也拍得累。导演说,好,你尽量吧。可能是心理作用,那段时间我天天盯着陈述的脚后跟,他走到哪,我就跟到哪,眼睛一直是盯着他的脚后跟的,看他走路的方式,一直看一直看。正式拍,哎呀,真的是一次就扔到脚后跟,我高兴得不得了啊,导演也很高兴。这个镜头只要你很仔细地看,是看得到的,手榴弹刚好碰到他的脚后跟,很小的一个细节,但是那时候真的特别认真地研究过。
【谈自己】
“戏里戏外我都是大嫂”
演政委的冯喆最可恶了,他老是叫我大嫂,唉,没想到后来他死得那么惨。因为冯喆老是叫我大嫂,后来大家也叫,戏里戏外我都成了大嫂。
那时我们在南京拍外景,天气非常热,而且住的地方很差,是已经荒废了很久没人住的地方。我们一天到晚也没好吃的,天气热,饭一下子就馊了,大家那段时间吃的几乎都是馊饭。冯喆就跟我说:“大嫂,去弄点吃的。”然后就拉着我去买。那时候我们也没多少钱,剧组也没有额外的伙食费,然后我就说:“算了算了,自己掏点钱吧。”然后就买点面条,炒两个菜,买几个白薯,大家一起吃,说说聊聊很开心的,一点儿也不觉得生活苦。那时候不吃点好的是不行的,大家每天体力付出很大的,不吃好点根本熬不住的。
没我戏的时候,我就帮他们男的洗洗衣服,缝缝补补。那时候天气太热了,衣服要是不及时洗,都会臭的。不光是戏里,生活里我也跟个大嫂一样照顾他们的衣食住行,所以那时整个摄制组都叫我大嫂。
【谈拍戏】
“导演让你跳火就跳火”
我记得拍《铁道游击队》的时候太热了,当时我们是在无锡的部队里,那段时间太阳下面的温度有50摄氏度。那时候哪有风扇什么的,条件很艰苦的,晚上睡觉,第二天早上起来床上就是一个人印子,全部都是汗。那段时间我每天要穿个大棉袄拍戏,送政委那场还要裹个大围巾,跟我们一起拍摄的马都热晕了,我还算不错,人没晕。长痱子,从下巴到全身,全部都是痱子,痒得不行了,很痛苦。但是拍戏的时候不会觉得的,演员嘛,拍戏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觉得苦,导演让你跳水就跳水,让你跳火就跳火,跟战士上前线一样。
扮演阿信的日本演员乙羽信子那段时间刚好来中国访问,厂里要我回去陪。我那时候难受死了,浑身都是痱子,当天还穿了条露脖子的连衣裙,一片片的红。信子看到了就问我:“你怎么了啊?怎么这样?”,我说是拍戏,她就跳起来,“他们怎么能够这样对待你啊”,我说没怎么对待我,就是热的,拍戏没办法。她就叮嘱我要治疗什么的。
因为那年痱子长得太厉害了,年年要发,现在到夏天还是会长,一辈子了。只是现在我不会去太阳下面晒,在家有空调,会好一些,长得也不多了。1996年我去日本,还专门去看信子。那时她其实已经得了癌症,做化疗头发全没了,但是我不知道,见我的时候她用头巾包得很漂亮,你知道日本女人都很会打扮的。是她的丈夫悄悄告诉我的,第二年她就走了。当时见面,她还问我“你还长痱子吗?”,真的长了一辈子,就是《铁道游击队》那时捂的。
秦怡揭秘
“陈述为我画肖像,竟还留下了底片”
陈述是个很多才多艺的人,他会画画。那时候在拍《铁道游击队》他老是要拉我画画,拍戏累死了,我不理他。有一天我在睡觉,他跑过来把我拉起来,硬是要给我画肖像。我好不容易可以睡觉休息下,被他拉起来很不高兴,我就故意动来动去不肯好好坐着给他画,但是他画了几笔,我看着觉得真的挺像我,就不动了,乖乖坐着让他画。他给我画了一张肖像,还上了颜色,送给我,我一直把这画挂在我以前家里的客厅,一个这个,一个是我跳芭蕾的照片。
现在这画没了,只有一张照片了。文革的时候,造反派来家里,说我怎么把坏人画的画挂在客厅,我说陈述怎么是坏人,他一直是我们厂的演员,造反派说他老是演坏人,我说演坏人怎么就是坏人了,他是演员。但是说什么都没用,造反派两脚就把这画给踩坏了。
后来文革之后,有次配音我跟陈述说,哎呀,你给我画的那张画很可惜啊,被造反派给弄坏了,没了。陈述说没事没事,然后他就回家给我放大了一张照片。原来他画完,就用莱卡相机拍了一张小底片,特意又拿去给我洗了一张。现在这张照片还一直放在我文艺沙龙的工作室里,纪念陈述。唉,我们都以为他会活到100岁的,突然就死了。
拍《铁道游击队》的时候有一只狼狗,是陈述负责带的。我很怕狗,但是那只狗老是盯着我,它有半张床那么大,吓死人。开会的时候,那只狗老是把头趴我脚上,为了在电影里表现出来我不怕狗,陈述就教我平时要多去摸摸狗。那时候我们是在两个棚来回拍戏,跑来跑去,中间有条马路很多公交车来来回回,那只狗可能年纪大了,一次过马路没避开,被公交车撞死了。我当时哭得比死了一个人还伤心,我是属狗的,但是我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和狗在一起了,猫猫狗狗我都怕。
秦怡画像
娴静从容之美
她被周恩来总理称为“中国最美丽女性”。
今天的她,一头微微卷曲的银发,一身不失优雅的衣裙,最是那一派从容、淡定的气质,无须言语,仍可以传达出娴静之意。
很多人会这样形容她,说她是一个很优秀的演员,一个很伟大的母亲。她首先是一个特别坚强的也很美的女性,她的美好像是不受时间限制的,你看她的电影,会发现她无论在20岁,30岁,一直到今天89岁高龄了,她还是那么的美,她就是秦怡老师。
16岁时,深闺少女的她,毅然脱离封建大家庭投身革命,冲出沦陷区,陪都求生,阴差阳错走上了戏剧舞台。25岁时,她挣脱婚姻枷锁,死里逃生,凭借《大地回春》的悲剧人物黄树蕙,一炮而红。成为重庆影剧舞台上的“四大名旦”之一。声名鹊起的她,此后塑造了多个经典角色。《女篮五号》中的篮球运动员林洁,《青春之歌》中的革命者林红,《铁道游击队》中唯一的女性形象芳林嫂。
她细腻的表演和美丽的脸庞,给几代观众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。1962年,她被评为新中国22大影星之一,在近半个世纪后的2009年,她又众望所归,获得金鸡百花电影节终生成就奖。直到2010年,88岁高龄的她,还在电视剧中出演角色。然而从艺71年,创作了近百个角色,她却把自己的演艺一生比作“跑龙套”。她就是秦怡。一个经历了太多劫难和风雨,依旧美丽如初的传奇女性。
她说:有一天我将要离别这个世界的时候,我希望自己还能是一个好演员、一个好观众。
片中对手
曹会渠:当年我端的是真机枪
提起当年《铁道游击队》中的大队长,很多观众还对他记忆犹新。人们一定能记住他一手持枪,一手拉住火车把手的刘队长。当曹会渠和《铁道游击队》中的大幅海报叠加到一起时,勾起了无数人的回忆。
格外珍惜电影胶片
回忆起五十年前拍摄《铁道游击队》时的情景,曹会渠记忆犹新。那时因为国家物资紧缺,电影胶片一直都是需要打报告特批。曹会渠回忆说:“当时,《铁道游击队》的剧本已经报上去了,本来因为剧情需要是要拍上下两集的,但是因为胶片数量有限,所以只能压缩成一集,剩下一些胶片还得留给另外一部农村题材影片。为此演员们都格外珍惜拍摄机会,大家都尽量酝酿好情绪,争取一次通过,偶尔有一次不成功,演员们甚至会痛苦地直扇自己耳光。”骑马追火车最惊险曹会渠说,《铁道游击队》虽然投资不如当下诸多大片,但其故事情节中的惊险镜头却一点不比大片少;而且,那时的演员们也都从来不用替身。他提到自己曾经遇到过的一些惊险事件:“在拍摄那组著名的骑马追火车的镜头时,我很紧张,导演也很紧张,因为那时候条件有限,火车又不能造假,所以就用真火车开过来,而我骑着马,要从火车的前面绕过去。铁路上是有枕木的,骑马穿过铁道的时候,最害怕的就是马蹄子嵌到枕木中间去,如果火车来不及刹车,我可就危险了。那时的确没想过那么多,导演说开拍,我也就骑着马冲了上去,好不容易骑马过去,我也抓住了火车,下来问导演‘怎么样,可以不?’却发现导演的脸早已经吓白了,汗都下来了,那一次,真的就只差一点点就陷进去了。”
而那段刘队长拿起机枪猛扫的镜头更是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。据曹会渠回忆,当年拍摄时因为没有空包弹,为了表现真实的画面,他只能端起一挺带有子弹的真机枪来扫射,而且,那挺从部队借来的机枪是有后坐力的,拍摄时,眼看着导演、摄像等就在眼前,他只能死命地抓住机枪往没人的地方发射,生怕一个不小心,机枪走火伤到了旁边的其他人,而那场拍完后,他整个人“都被汗湿透了”。
雅佳视点
迷人的老太太
当娱记已经有八个年头了,什么明星没见过?在采访秦怡之前我是紧张的,采完之后是痛快淋漓的,非常钦佩这个迷人的老太太。
秦怡是这次《英雄赞歌》系列采访的第一人,她已经89岁了,采访之前我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如何,方不方便采访,我也不知道她这样德高望重的一位老艺术家,愿不愿意接受一个小辈突然而来的采访。秦怡老师很忙,我们约在早上进行电话采访,时间只有半个小时,半个小时后就有摄影队会到她家去拍摄。她问我,想知道些什么,我简单地把这次的策划告诉她,希望她能够谈一谈《铁道游击队》。
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采访对象,仅仅是告诉她,我需要什么,接下来的半个小时,全是秦怡老师自说自话。她绘声绘色地给我讲了几个故事,有细节,有冲突,讲的时候她仿佛回到了电影拍摄的那个年代,她会像个小姑娘一般说起冯喆用“可恶”,谈到陈述去世,很心痛。思路清晰,表达流畅,到最后,她甚至在电话那头给我唱起了《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》。当时我是被吓着了,这怎么是个89岁的老人啊?更被吓着的是,抬头一看钟刚好半个小时,秦怡老师卡得非常准。
是什么让一个老人永葆青春?是什么让一个经历过种种痛苦的女人依旧那么美丽?我想应该就是她对艺术的热爱和追求吧。言谈中,她会说到演员拍戏时就算跳火跳水都无所谓,像战士上前线一般,她会说演员永远都在想等身体好点了,还要拍戏。我想,那些都是她内心最深的坚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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